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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木|紫茉莉
2019-08-26 15:18:00  来源:检察日报  作者:晋桂荣

  仲夏的傍晚,紫茉莉不动声色地开着。

  这棵紫茉莉,冬凋春发,陪伴我十年有余。当年,只是随手往花盆里撒了几颗小地雷般的种子,它就这样年复一年花开花谢,丰盈着我的岁月。从小到大,不知搬过多少次家,不管走到哪儿,我最先种下的,一定是紫茉莉。与其说它陪伴我,不如说是我离不开它。

  有时自己也不解,为何总喜欢腻着紫茉莉?好像没有紫茉莉,就没有夏天似的。

  记得六岁那年的春天,父亲从部队转业,带母亲和我们姐妹落户襄北农场。农场的房子和老家不同,红墙红瓦红砖铺地,长长的走廊,一排住着十几户人家。我家住东边三间,东墙根儿开着一丛红艳艳的花儿,父亲说是麻秆花。门前,长满了蚂蚁草,即使下雨,鞋也不沾泥。再往前,是十几棵苹果树。各家房前的空地,有的种菜,有的种花。

  夏天,我家门前开了一片花,有紫的、白的、红的、黄的,花朵像一个个小唢呐,让几个刚从乡下来,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惊喜得发狂。我们尽情挥霍,妹妹采花,我串花环,大的、小的,一串又一串,头上戴着、脖子上挂着,手腕和脚踝,都不空着。最俏皮的玩法,是做耳坠,从花蒂处折断,再轻扯出长长的花丝,耳坠就成了……

  这种神奇得像聚宝盆一样的花儿,叫什么?

  直到结出黑色的种子,我笃定地向妹妹宣告:“这是地雷花!”因为和电影里的地雷一模一样。难忘妹妹那仰慕的小眼神。

  转眼一年又一年。我们的地雷花也越来越好看,红黄紫白、紫白红黄、红花白镶边、黄花镶紫边……像打翻了调色盘。

  那时母亲和阿姨们都在伙房帮忙,几百号人三顿正餐,还有加班饭。所有的大人都忙得脚不沾地。

  经常围在锅边看母亲做饭,我于是安排妹妹去鸡窝收鸡蛋。点燃刨花,架好柴火,煎鸡蛋,炒番茄,炸葱花,煮面条,起锅前淋上麻油,盛在搪瓷盆里,挪出父亲手工打造的折叠小圆桌,放在地雷花前,花面交相映,真美啊!

  前几天我和妹妹提起,记得我做的第一顿饭吗?她想都没想:“记得当然记得,做的番茄面,不过,好像没放盐。”这真记不清了,只记得在心里默默无数次赞美过自己,八岁的我,有点了不起。

  多年后,在一次登山中,惊闻有人唤地雷花为紫茉莉。原来地雷花还有这么好听的名字。

  吴其濬在《植物名实图考》中解得详细:野茉莉,处处有之,极易繁衍。

  处处有之,所言极是。于是办公室所有人的花盆里,都被我悄悄丢过紫茉莉种子,只要主人不拔掉,它就有机会开花。有天临下班,一同事大呼:“你快来看,我的茶花变种了?”我忍住笑,故作淡定地告诉他:“这叫紫茉莉,是驱蚊草,今年办公室没蚊子咬你吧。”

  儿子在外求学,常给他带几粒花生,几个小红薯、小土豆,他随意找个什么容器,添点土,或者盛点水,案头就绿意盈盈。最让他称

  奇的是紫茉莉,只种了一次,寒暑假无人照管,它却一年比一年茁壮。妹妹乔迁新居,送什么好呢?遂把两棵根大如拳,花叶茂盛的紫茉莉种入青花瓷盆做贺礼,她欣然受之。

  我阳台葡萄大缸里的这一棵,宿根估计有几个拳头大了。十几载的斗转星移,它已颇具灵气,葡萄长势旺盛的时节,人家不动声色。等白头翁、麻雀和我分食完葡萄,它就拼了命地开花,真是野得很。我不由想起汪曾祺对紫茉莉的描述:“它们使劲地往外开,发疯一样,喊叫着,把自己开在傍晚的空气里。浓绿的,多得不得了的绿叶子;殷红的,胭脂一样的,多得不得了的红花;非常热闹,但又很凄清。”

  凄清二字,人到中年,方有所感。

  凝望着晨光中渐收渐合的紫茉莉,像在读着自己的心事。

  十年。又十年。紫茉莉伴着我,度过了一个又一个夏天。从六岁初识紫茉莉,到现在多少年了?不胜唏嘘。过往岁月,就像一株紫茉莉,有枝繁叶茂,也有风霜凋零。年华似水,我喜欢被岁月漂洗过的紫茉莉,喜欢那没有唱出来的歌。说来不怕人笑,我一直想着怎么感谢紫茉莉,但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也许,我能报答一朵花,但我能报答千朵万朵花么?

  (作者单位:湖北省襄阳市城郊地区检察院)

  编辑:潘人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