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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大镜
手艺人
2024-04-01 15:32:00  来源:检察日报

  “锔盆锔碗锔大缸,锔起小盆不漏汤……”我小时候生活在“金都”招远县城城东南农村,这首极其熟悉的歌谣,就是我和俺村一群光腚孩子,专门哼唱给走街串巷、锔盆锔碗锔大缸的锢漏匠听的顺口溜。

  虽说乡间俚曲,难登大雅之堂,可是在我的眼前,自然而然就会出现一个瘦瘦男人的身影。他是俺村南面,中间隔着两个村子,另一个村子的村民。俺村里的人们背地里大都喊他叫“小当儿”。我琢磨,那应该是那个男人的乳名,他本姓陈,至于叫什么名字,就不得而知了。

  锢漏匠陈师傅下乡做买卖,不是肩挑货郎担子,而是弯腰推着独轮小推车。小推车的货架上,一边放着工具柜,另一边则坐着一个模样不丑但却光着屁股蛋的小男孩儿。孩子小小年纪,为什么不待在家里跟着娘,能按时吃顿热乎乎的饭菜,风吹不着雨淋不着,反而东跑西颠跟着爹出来奔波?真是苦了陈师傅,既当爹又当妈,还得不耽误揽活做买卖。

  陈师傅推着独轮推车一进村,我和村里的鼻涕虫,都感到稀奇和有趣儿,就围在陈师傅地摊周围,看光景瞧热闹。陈师傅挺和蔼,一边忙活着手里钻杆锔子活计,一边逗弄身旁看光景的孩子:“有一群家雀儿,落在街门口老槐树上,一枪打下三只,树上还有几只?”一个小男孩儿说:“还有一群。”陈师傅说:“到底还有几只?要用脑子想一想哩。”那个大一点的男孩儿挺聪明,接着说:“枪一响,全都飞走了。树上,一只也没有。”

  陈师傅咧嘴笑,干完活计收拾工具装箱要出村。看着他弯腰推小车远去的背影,我和小伙伴撒开脚丫子就跳起来,拍着手掌使劲吼唱:“锔盆锔碗锔大缸,锔起小盆不漏汤……”那个年龄稍大一点的男孩儿,活蹦乱跳,口快如刀,随嘴大声喊唱:“锢漏陈呀锢漏陈,推着儿子来锔盆。儿子捣蛋不听话,吹胡瞪眼别气恨。”

  那时候,凡是进村做买卖的手艺人,大都肩挑着货郎担子,或者胯下骑着半新不旧自行车,也有屈身推着独轮小推车的,走街串巷做买卖。染花布的小染匠,头戴着一顶让岁月啃掉边边的破草帽,骑着一辆破旧大金鹿牌自行车,进村后往大街路口一站,就一手握着车把,一手使劲摇着手里的小拨浪鼓,专门招揽染布生意。

  居住在深深街巷里的女人们,听到小拨浪鼓召唤的声音,就三三两两从家里走出来。有的怀抱着咿呀学语的胖娃娃,有的手牵着蹒跚学步的小孩子,有的在白皙红润的脸蛋上擦了一层厚厚雪花膏,由于雪花膏没有涂抹均匀,就像霜降节气前后夜里落上一层冷冷的霜茬子。女人们那么张扬,那么美滋滋……我和小伙伴眼睁睁瞅着,小染匠手里摇动的小拨浪鼓儿,那东西挺好玩儿。有时高兴起来,也会信口胡乱唱:“小染匠,染花布。染一尺,两毛五。去赶集,买老虎。”小染匠摇摇头,忍不住也笑了。

  北面邻村打洋铁匠的王师傅,时常也会推着独轮小推车,带着打洋铁家把式,来到俺村大街口安营扎寨,叮叮当当敲打薄铁做买卖。他不仅心地特别善良,而且还有一手绝活儿,你随便给他一块洋铁皮什么的,他就能给你打出一个盛花生油的铁桶儿,喝茶燎水的铁壶儿,或者到村中水井打水的铁筲儿。打薄铁匠王师傅小儿子阿力,他跟我般大小,在联中读书时是同班同学,我在班里当着班长,阿力是体育委员。

  王师傅挺好心思的,常常你让他干完了活儿,手头现钱不凑手,这不要紧,不凑手就先欠着:“反正天火又烧不了明日”。他德艺双馨,村里的男女老少,没有人不知道他为人忠厚的。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我曾以此为素材和生活原型,写过一篇短篇小说《王六指儿》,作品刊登在《山东法制报》文艺副刊上。

  岁月如织不饶人,勤弄白发发更稀。

  如今,我已在外工作四十余载,可是童年发生在乡村老家的陈年旧事,却像沉在水里的石头,不因岁月远去而消逝不见,更不因自己年长而减轻重量。这些乡间艺人不仅有一双巧手,而且还有一手绝活儿。随着敲敲打打的声音,他们把原本不起眼的人生,捯饬得丰富多彩,蛮有味道哩。

  (作者单位:山东省招远市人民检察院)

  编辑:陈祎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