怡珀姐把她的书稿《皓泊集》发给我,自己到临安避暑去了。我只好在酷热的京城以她的书稿消暑。怡珀姐的文字很轻松,我很快就看完了。为了认认真真地给这本书写个读后感,我还买了一本《文学女性与女性文学——19世纪美国女性小说家及作品》埋头苦读。书中我觉得最有趣的是:19世纪美国的文坛几乎完全被女作家所占据,她们的书“几十万几十万册地销行”,小说家霍桑向出版商写信,忍不住咒骂那些“该死的、舞文弄墨的女人”,说“只要公众的读书趣味被她们的陈词滥调所吸引,我就不能指望获得成功”。在20世纪初期,美国文学界通过书写文学评论和历史著作的形式为自己的民族文学进行了定义,学术界倾向认为:真正美国艺术应该体现男性文化的价值。也是在这一经典化的过程中美国绝大多数妇女作家被贬入冷宫,其作品也遭到尘封无影的厄运。但是风水轮流转,如今的研究表明,这些以前被咒骂为陈词滥调的女作家的作品,有很多都是杰作呢!女性作家的作品和伟大的女性一样韧劲十足!我相信怡珀姐和她的作品,也都是经得起岁月的淘洗的。
怡珀是我的师姐。她是1978年入温州师范学院(当时叫温师专)中文系,10年后我来到这同一个地方(现在我们的母校连名字都没有了,真是伤感),教过她的一些老师,如教现代文学的李美蓉老师,也教了我。我在校时,蒋文钦教授(不知是否教过怡珀姐)说,七八、七九级的学生,是把读书当饭吃的,而你们,只是把读书当零食吃。此话真是富有深意。把读书当饭吃,自然就会把书化作血肉,这是怡珀姐;而我只是把读书当零食吃,所以读起书来只是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完全不成系统。但是我也并不过分自卑,因为如今很多中文系的学生似乎连“零食”都不吃!不过即使连“零食”都不吃,也都是在中文系待过几年的,应该都会有点与众不同。那么,我们的与众不同之处到底在哪里?末日审判时,上帝从何处辨认我们?
台湾作家林文月写过一篇文章《读中文系的人》,她认为读中文系的人应该肩负传承中国传统文化的使命。我的志向没有如此远大。我喜欢的作家梁遇春在他的散文集《春醪集》的前言里有这样一段话——
那是三年前的一个夏天,我正在北大一院图书馆里,很无聊地翻阅《洛阳伽蓝记》,偶然看到底下这一段:刘白堕善酿酒,饮之香美,经月不醒。青州刺史毛鸿宾赍酒之藩,路逢劫贼,饮之即醉,皆被擒获。游侠语曰:“不畏张弓拔刀,但畏白堕春醪。”我读了这几句话,想出许多感慨来。我觉得我们年轻人都是偷饮了春醪,所以醉中做出许多好梦,但是正当我们梦得有趣的时候,命运之神同刺史的部下一样匆匆地把我们带上衰老同坟墓之途。这的确是很惋惜的一件事情。但是我又想世界既然是如是安排好了,我们还是陶醉在人生里,幻出些红霞般的好梦罢,何苦睁着眼睛,垂头叹气地过日子呢?所以在这急景流年的人生里,我愿意高举盛到杯缘的春醪畅饮。
我觉得咱读中文系的人,就是偷饮了文学的春醪的人。上帝看到像我们这样醉醺醺的饮了文学的春醪的人(这种醉,应该和喝普通白酒的醉有明显区别),就可以很容易认出我们来。我们这些醉男醉女,大概有两个特点:一是表情有点“萌”,因为我们都渴望有趣;二是骨子里有点清高,因为我们喝了美味的春醪,其他的滋味都有点看不上眼。不知怡珀姐是否同意我这个概括。
怡珀姐的这本书,处处可以看出“醉女”的影子。如名篇(我相信会成为名篇)《我的乒乓我的球》,它的开头是——
那天晚上我使出全身解数和社区的高手小沈打了两场乒乓球赛后,就躺在床上起不来——腰痛病又犯了。老公见我咿咿呀呀痛得翻不了身,直摇头:“都50岁的女人了,还和小伙子(其实小沈也40多岁)打比赛,当自己是丫头呀,收收心吧!”我知道他不忍心看我被伤痛折磨。
结尾是——
此刻,家中铃声大作,是社区电话,通知我参加滨江区第二届社区运动会女子组乒乓球比赛,这时我全然忘了老公的忠告和自己的腰伤,激情万丈地回应:我去!
这是只有咱读中文系的人才写得出来的。
我不再披露更多的内容了,让读者自己看去,不然的话,用个新词叫“剧透”,是很让人讨厌的。我就写到这里了。行不,怡珀姐?
未完待续的幸福
上面这篇《序》,我写于2013年8月16日。写完之后,我等啊等啊,一直没见怡珀姐的书出版。咱读中文系的人都知道,慵懒是一种美德,所以我连“弱弱的问”都没有。
7年多的时间就这么过去了,终于等来这次真的要出版的消息。这种对待时间的态度,大概也只有史家能做到,如此超然如此淡然。怡珀姐告诉我新书又增加了一些篇目,尤其是还有几篇党史研究的文章。我认真读完之后,感到喜悦,但并不惊奇,因为,无论我们如何不理时间,但我们毕竟都到了该读杜甫的年纪,研读历史已成为分内事。
人生如果能一直这样“未完待续”,该多么幸福啊。这次我要郑重写下以上这几句话的写作时间:2020年11月2日。我知道,这又是一次“未完待续”,所以要MARK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