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花,尤其喜欢茉莉花。现在正是茉莉花盛开的季节,家中的几盆草本茉莉,开得正香。“秋晴隔院葡萄熟,夜静空斋茉莉香”,语出清初著名诗人孙枝蔚。在其《溉堂前集》卷九《入空城过无言》中,我见到这样的佳句,反复吟诵,舍不得释卷,于是就让一位擅书法的同行书下了这幅字,悬于书斋。盛夏读来,自消几分暑气;寒冬读来,让一壶茉莉花茶更为幽香。
《本草纲目拾遗》记载茉莉花“气香味淡……解胸中一切陈腐之气,辟秽浊”。茉莉花“翠叶光如沃,冰葩淡不妆”,花朵洁白玉润,香气清婉柔淑,可用于庭院栽培或者摆放欣赏。我爱茉莉花,不只是因为她的美,还是因为她的香,抑或还因为清水环绕着她的那杯清茶。有人说,茉莉花就是一本书,每当展现眼前,我们不是在看她,而是在读她。这很有哲理。试想一下,中国几亿女同胞中,有多少人叫“莉”?民歌《茉莉花》更是遍地开花,大多数初来中国的外国人学会的第一首中国歌曲往往也是它,这首歌曲已然成为中国文化走向世界的名片。
据我所知,早在明代,《茉莉花》的传唱就非常流行了。明代文学家、戏曲家冯梦龙《挂枝儿》中,就有一首《茉莉花》:“闷来时,到园中寻花儿载,猛抬头,见茉莉花在两边排。将手儿采一朵花儿来戴,花儿采到手,花心还未开。早知道你无心也,花我也毕竟不来采。”这与如今的东北民歌和扬州民歌《茉莉花》,甚至全国各地耳熟能详的《茉莉花》,都有异曲同工之处。
记得自己背过清代苏州才女席慧文的《虎丘竹枝词》:“平波如镜漾晴烟,正是山塘薄暮天。竟把花篮簪茉莉,隔船抛与卖花钱。”读罢,江南烟雨中买花、往花篮簪花的喜悦心情,跃然纸上,溢于言表。是的,我认为与北方人比起来,江南人更爱茉莉花。在清代,苏州人把花篮都统称为茉莉花篮,茉莉花在苏州的盛行,可见一斑。
有人说茉莉是为女人而生,别的花大多白天开放,而茉莉却是夜间开花。按照《本草纲目》的说法:“其花皆夜开,芬香可爱。女人穿为首饰,或合面脂,亦可熏茶,或蒸取液以代蔷薇水。”的确,无论是插在髻上,还是戴在鬓边,抑或是用彩线将茉莉花串成“层玉”挂在钗头,都会让女人锦上添花。暑热难熬的夏秋之际,室内摆放一盆白如冰雪、馥郁如麝脐的茉莉花,难道不会给人一种寒凉的感觉吗?
一朵晨雨中的茉莉,一声窗外的鸟鸣,一炉袅袅烟火,一盏悠悠香茗,谁人不会脱尘而出,幡然醒彻?这也许是我家里既有草本茉莉又有木本茉莉的缘故。我每年都要种上几盆草本茉莉,这种茉莉种下不久就发芽抽叶,葱茂生长,书房客厅点缀幽情,平添绿意。过不了一个月,就枝繁叶茂,鲜花盛开了。
当然,我最爱的还是那两大盆旧年木本茉莉,每逢夜雨过后,茉莉花枝就清澈如洗,过了农历五月,不知不觉,两盆茉莉花早已悄然绽放。翠绿的叶,洁白的花,瓣瓣寒露,风情万种,让人爱不释手。微风中,茉莉花的芬芳更是沁人心骨,让人心旷神怡。
历代文人雅士确实都把茉莉当作消暑解夏的良药。“燕寝香中暑气清,更烦云鬓插琼英”;“荔枝乡里玲珑雪,来助长安一夏凉”;“一卉能熏一室香,炎天犹觉玉肌凉”;“不烦鼻观偷馥郁,解使心地俱清凉”……不胜枚举,数不胜数。到了皇帝那里,花样更是翻新了,据《武林旧事》记载,南宋淳熙年间,每逢夏天,孝宗皇帝总爱去复古、选德等殿以及翠寒堂纳凉,原来这些地方都有茉莉等花卉数百盆,“鼓以风轮,清芬满殿”。
怪不得宋代的江奎在《茉莉》里说:“他年我若修花史,列作人间第一香。”掐指算算,茉莉花真的充斥了古代的文学典籍。《红楼梦》第四十四回写宝玉服侍平儿化妆时说:“这不是铅粉,这是紫茉莉花种,研碎了兑上香料制的。”《金瓶梅》第二十七回提到的“茉莉花肥皂”,就是用皂荚掺上茉莉花汁做成的一种高档香皂。“刻玉雕琼作小葩,清姿元不受铅华。西风偷得馀香去,分与秋城无限花。”赵福元对茉莉花的赞美,正是对茉莉花的真实写照。
宋代的诗人王庭珪和明代的词人沈宜修都认为茉莉花是能与梅花比肩之花,它们虽然性情相反,一个宜冷一个宜热,但它们芳心共具,香魂相同。王庭珪笔下,“逆鼻清香小不分,冰肌一洗瘴江昏。岭头未负春消息,恐是梅花欲返魂”。沈宜修的诗句则是:“如许闲宵似广寒,翠丛倒影浸冰团。梅花宜冷君宜热,一样香魂两样看。”
茉莉花在千花万卉中,显然并不算最艳丽的,虽然有人说她“蕊仙丰韵”“玉容双绝”,可是看她那清淡乳白的花色,她那娇小羞涩的模样,似乎很难引起人们对她特别的关注,但实际上,人们对茉莉花却有着特殊的偏爱。明代才女田双飞有一首《临江仙》,以女性特有的细腻笔触,生动地抒写了对茉莉的倾心与依恋:“珠蕊细飘兰麝,绿阴点,缀春冰。小阑干外晚凉生。含娇无语,清绝最宜人。素贞惯笼新月,幽姿不受纤尘。残妆折取两三茎。水晶帘卷,香满绛纱轻。”
我也总觉得,茉莉花的幽香,真的与蜡梅有几分相似,只是茉莉花少了一丝冷傲,多了几许柔情。可不是吗,从农历五月到农历九月,茉莉花含蓄、淡雅、宁静,不和百花争放,只与莲荷共舞。摘几朵,泡在杯盏中,清雅宜人,不饮即醉;采一朵别在发髻,秀丽姿容,更添几许优雅。